第六十三章 柔嘉公主
沈熹微正疑惑，却听雄壮的号角陡然被吹响，她顾不得再看那处处透着诡异的男人，凝神往北狄方向细看，只见北狄所剩不多的骑兵，竟然缓缓退了。
沈熹微不曾上过战场，却曾坐镇后方，为裴轻出谋划策。
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，北狄骑兵明明占了上风，抓紧时机乘胜追击还来不及，他们为何会退兵？
沈熹微脑海中灵光一闪，倏然惊叫道：“糟了！周将军，我们要尽快撤回，支援京都！”
战马之上，周昀也被突然撤兵的北狄搞蒙了。
听到沈熹微的呼喊，他顿时记起京都城外只怕是早已如火如荼的战事。
他带兵回撤至皇陵入口处，将那‘冒牌货’丢在马背上，朝众将士高声喊道：“众将士听令，抓紧时间赶路支援林将军！”
风尘仆仆的林间雪从人群中钻出，她骑在马背上，露出灿烂的一笑，冲沈熹微伸出手道：“幸不辱使命，我还活着。”
沈熹微激动地眼眶泛酸，目光落在断在她肩头那支乌黑色的箭时，激动成了忧心忡忡。
她活着回来了，却不是完好无损的活着回来。
沈熹微抬手与她交握，跳上马背，全力赶往京都。
回撤的途中，沈熹微记起那个处处透着诡异的男子，便问林间雪，可曾注意到那人是谁？
林间雪迎着冷风吐出一口浊气，冷笑道：“那么漂亮的人，我又不是瞎子，自然注意到了。”
扬鞭的动作牵动了肩头的箭伤，她嘶声一笑，又接着说道：“说到他，你怕是想不到，他还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！”
沈熹微没明白她的意思，“什么联系？难不成，他当真是东周人？”
林间雪嗤笑一声，“何止啊，你还记得当年东周战败，宫里选出了一位适龄公主，送去北狄和亲，这才给了本就气数已尽的东周，十年苟延残喘之机的事吧？”
那般屈辱的过往，沈熹微自然还记得。
林间雪道：“他便是那位公主。”
沈熹微蓦然一愣，一时半刻竟没有反应过来，林间雪口中的公主指的是谁。
过了好半晌，冷风吹得她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，她才哆哆嗦嗦地说道：“那、那竟是位姑娘？”
林间雪从鼻腔里哼出半个气音，听上去颇为不忿。
沈熹微知她心中所想，想那人十年前和亲北狄时，也不过才十多岁的年纪。
本是养在深宫，娇滴滴的小公主，一夜之间，家国天下的担子全都压在她细弱的肩膀上。
亲人逼她，百姓迫她，推着赶着，将她从金玉窝里，抬去了异国他乡的蛮夷之处。
沈熹微不敢想，那小小的年纪，曾经历过多少绝望，才能好好活下来？
心底要有多恨，才会在一朝得势后，便亲自率领敌军踏破自己的家国故土？
林间雪讥诮的自言自语道：“政绩的腐败与在位者的昏聩，家国凋敝本就是多方作用下的报应，凭什么都要她来扛？”
沈熹微道：“不该是这样的。”
小公主心里有怨有恨，她能理解，同样都是被命运洪流裹挟着，如浮萍般随波逐流的女子，即便重生一次，沈熹微也是满心怨怼。
东周是始作俑者，北狄又何尝不是？
北狄索要她，东周奉上她，两方狼狈为奸，没有一个干净的。
若是她，踏平东周只是第一步，北狄她也不会放过。
沈熹微绞尽脑汁去回忆前世有关这位公主的所有事迹，可她回溯密密麻麻的前尘过往，却并不记得东周有这么一位公主存在过。
林间雪没听到她的声音，继续说道：“你大约不知北狄王室的婚约习俗，不开化之地，没有什么伦理道德可言，父死子继，兄死弟继，恶心透顶。”
林煮雨曾征战北狄，知道些许北狄王室的龌龊，转述给林间雪后，林间雪那夜当真听吐了。
沈熹微也是狠狠一怔，她倏然回眸看向那‘小公主’早已消失的方向，愕然道：“他当年和亲的的人选，不是如今的夫君么？”
若是她所和亲的夫君守着这么一位冠绝四国的美人儿，手握的权势并不算强盛的话，她到底要在北狄受多少非人的折磨？
林间雪幽幽道：“北狄皇权更迭比东周更甚，他们信奉强者为尊，只要你拳头够硬，便能干掉上一任的王，继承他的一切，包括他的女人。”
“这十年里，北狄统共换过三任掌权者。”
三个
沈熹微到抽一口冷气，从心底到肉体都冷得发寒。
“所以，他要如何报复东周皇室，报复东周的百姓，我都能理解。”
沈熹微讶然道：“百姓？皇室的决策与百姓何干？”
林间雪闻言冷笑道：“你怕是不知道，当年北狄出使东周，本是要东周割让十六座城池的，哪成想，使臣在夜宴上见过那小公主一面后，当即惊为天人，便强硬的在条款上加了一条。”
“他们要当时才十二岁的小公主和亲北狄。”
“先皇并不同意，要他们另开条件，是上万百姓爆冲宫门，逼迫先皇同意和亲。”
沈熹微恍然大悟，她绝望地闭上双眸，怪不得前世北狄骑兵在攻入京都后，将全城百姓无论老小，一概屠杀殆尽。
她先前只以为是北狄蛮夷残暴的劣根性作祟，可原来这里面还藏着一桩这般骇人听闻的秘辛。
百姓曾将厄运加诸在小公主身上，小公主忍辱偷生，长大后第一件事，便是要将厄运还给曾逼迫他的百姓。
她看着背对着她骑马的林间雪，身穿银白色铠甲的她，好似在见过那小公主后，脊背便被压垮，不再挺直。
沈熹微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做安抚，林间雪却苦笑道：“沈姐姐，我终于明白，沈先生曾说过的那句，世间诸事并非是非黑即白。”
他们拼死护着的，不是正义，亦不是公理。
沈熹微想说，兴许有朝一日，兵临城下时，换成她是筹码，百姓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掉她，来换自己家国的长治久安。
可话到嘴边，她没敢说出口。
临战说出这等丧气话，无异于是败坏我军气势，她只能把所有忐忑都深埋心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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