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5.隐者
三个月之后，离京城数百里外的个小村落里，忽然搬来了一户人家。。
一个老得几乎走不动路的老汉，带着一个面容极美，却极少露出笑容的孙女，还有一个活泼娇俏的小丫鬟。
山中人好客，那老汉又能言善道，没过几天，就和村子里的人混熟了。
深山之中，难得见到一个头脸齐整的女子，何况这老汉的孙女非但容颜绝丽，更有着一身高华出尘的气质，即使荆钗布裙，也难掩倾城丽色。
村里难得有点新鲜事，大家当然少不了要议论纷纷。有人说那女子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，被强人逼迫无路可走，才来山中避祸；有人说那老汉是隐士高人，不肯与世俗同流，才带着孙女来山中过神仙日子；更有人说那女子只怕不是神仙便是什么山精水怪，带着家中奴仆化为凡人来品尝人间悲欢……
村人议论纷纷的同时，在村头那间草草搭起的小木屋之中，娇俏的小丫鬟却嘟着嘴抱怨道：“好好的日子不过，跑来这个鬼地方受这份罪！”
那个在村里人眼中有些太过清冷的女子，此时却笑得十分奸诈：“你若是不喜欢，把你送回去如何？再不然咱们找一座富庶的城镇住下，再找个员外郎把你嫁过去？你主子虽然穷了，一份嫁妆却还是备得起的。”
“算了算了，我可没这段大福！上了你的贼船，就只好伺候你一辈子了，你留着银子，还是给你自己备嫁妆吧！”小丫鬟没大没小地笑了一阵，见主人并没有跟着笑，才忽然意识到说得过分，讪讪地收了笑容。
那老汉只坐在门槛上“吧嗒吧嗒”地吸着水烟，小丫鬟见他没有开口斥责的意思，才吐了吐舌头凑到自家小姐面前，悄声问道：“主子，咱们真的要在这小山村里住一辈子吗？”
她主子淡淡一笑，平静地道：“世外桃源，远离纷争无忧无虑，有何不可？”
小丫鬟的脸上却露出苦恼的神色，她再一次向门口看了一眼，估摸着老汉应该听不到自己说话，才压低了声音道：“可是这‘世外桃源’之中没有您在意的人啊！您真的这么忍心，能一辈子不见皇上吗？”
原来这三人正是避居此地的夜寒烟、小雅和秦忠三人。先前夜寒烟从莫云纤那里讨来了晁国的奇珍“天铃木”，演了一场暴病身亡的好戏，暗中却由小喜子、秦忠同着几个与前朝有些瓜葛的老太监老宫女偷梁换柱，将她的“尸身”装在御膳房送菜的筐子里送了出来。
那莫云纤只知那天铃木和湖仙菌同时使用时会让人昏厥而死，却不知奇珍之所以成为奇珍，便在于这种不损五脏的“死”法，并不能让人真正死去，只要有着合适的机缘，便可以神奇地起“死”回生！
夜寒烟醒来之后，身旁已经只剩了秦忠一人。她知道其余的那些人或是要回去照常当差以防祁诺清起疑、或是已经习惯了宫中的日月，自然无法强求。正打算同着秦忠一起离开京城时，却撞见小雅扮作个小太监模样，偷偷溜出宫门在京中东躲西藏。
夜寒烟也是至此才知道，这个曾经为了攀上高枝而不择手段的丫头，所欲所求真的可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。
她只要家人平安，如今已经做到了，继续留在宫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。良娣娘娘的富贵荣宠，她竟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。
夜寒烟也曾起过疑心，对她宁肯犯欺君之罪，也不肯在宫里做妃子十分不以为然。
小雅却坦然道：“宫中女子为了献媚争宠所作出的种种丑态，林致雅非但不肯为，亦且不屑入眼。但人在宫中身不由己，你不去害人，自有人来害你，所以还是溜掉干净。”
夜寒烟想到莫云纤的专横歹毒，不禁深以为然。
与其在宫中为了讨得一个人的欢心而与众多女子以命相搏，倒不如在民间做一个寻常百姓来得逍遥自在！
按照夜寒烟的意思，她与小雅虽有过嫌隙，却也算得上是真正的患难姐妹，一同为奴、一同为妃、又一同脱却樊笼，正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缘分。但小雅一直以奴婢自居，丝毫不把自己当一个做过贵人娘娘的人，夜寒烟对此倒也是十分无奈。
如今一行三人避居山野，倒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了，夜寒烟觉得自己心中已经别无所求，小雅却只不信。
她自己逃出宫来，是因为宫中已经没有值得她牵挂的人和事，她犯不着为了她不喜欢的东西而跟人生死相拼，可是夜寒烟呢？
她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夜寒烟跟祁诺清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，当然也便自以为明白，这二人今生今世，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分开的。
夜寒烟的出走，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闹情绪而已，她丝毫不怀疑，终有一天，夜寒烟还是要回到宫中去的。
因为，宫里有一个她放不下、也放不下她的人。
夜寒烟却不会这么想。
她既然已经费尽心思给自己策划了一场完美的“死遁”，又怎么可能再重回樊笼中去？
宫中的日子，她实在是厌倦了。
她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地看着祁诺清一直与别的女子“虚与委蛇”，无法看着他永远将国事天下事排在第一位，更无法坦然地迎接将来一批又一批年轻貌美的秀女入宫。
她知道自己的心很小，不是一个适合在皇宫生存的人，所以，便有割肉剜心一般的痛苦，她也不得不挥剑斩情丝。
情深不寿，强极则辱。正因为知道，所以不得不选择离开。
当然，她还是有私心的。她希望自己在还没有开始惹他厌憎的时候离开，这样，他的心里或许会永远留下她的影子。
只要他记得就好，哪怕若干年后，他只隐隐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，也强似人在眼前，心却隔着千山万水。
这样的私心，她未必能够完全向小雅解释清楚，所以她只是淡淡地一笑：“若是当真放不下，便不该逃出来；既然已经出来了。便没有个放不下。”
小雅笑着摇了摇头，以示不信。
夜寒烟却不愿再跟她多说，一来是怕惹动愁肠，二来那秦忠还在门口，这番话只怕早已被他听了去。那老家伙实在太过固执，若是被他知道她还是对祁诺清念念不忘，只怕少不了又是好一阵念叨。
小雅猜到她心事，正待调侃，秦忠却忽然将烟袋在门槛上磕了磕，颤巍巍地起身走了进来：“这深山之中，确实简陋了些。咱们的人如今聚居在韩城，那里虽说比不上京城繁华，却是个难得富庶之地，九小姐若是愿意，咱们也住到韩城去如何？”
夜寒烟知道他有法子跟前朝宗室的人通信，却也不愿多问，只略一沉吟道：“地方大了，麻烦就多。相比富庶之地，我倒宁可住在这偏远的山村里，至少这里民风淳朴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。”
秦忠想到来时经过一些大镇时，镇上的纨绔子弟看夜寒烟的目光难免意味深长，实在惹人心烦，当下也不禁暗暗点头。
在他的心里，自然是一心想着前朝，难免对夜寒烟的一些选择不以为然，但想到当初烈宗和淑贵妃临终之前的嘱托，他又觉得自己未能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孤女，心里先自气馁了三分，所以等闲不敢多说话。
他也知道，这位看似生在锦绣堆中的“九小姐”，自从亡国之后便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，若是回去与宗室之人聚居，只怕还是难以摆脱那些被竭力想忘掉的往事，所以在此隐居，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。
只是……
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，但究竟是有何不妥，他却又说不出来。
还是小雅笑道：“也罢了，既来之则安之，从前在永巷为奴的时候，一直都在想，若是此生可以不用受人打骂，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，那便是最幸福的事了。如今心愿都已达成，还有什么不足？僻居山野的时候，羡慕城中富庶；若是进了城，只怕又要羡慕山野悠闲呢！何况咱们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，到了富庶之地，只怕反而要日日提心吊胆，生怕被人认出来！”
秦忠听着有理，便不再多说，只是一个人躲到一边去叹气。
夜寒烟记着他和永巷的胖嬷嬷私下里将她安排给祁诺清的事，心里始终也觉得有些疙瘩。她不是个善于隐藏心事的人，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芥蒂，只怕就难免被人看出来，或许这也是秦忠渐渐开始与她疏远的原因吧？
一个隐瞒、一个欺骗，纵然心中并无害人之意，毕竟也不是相处的正道了。
夜寒烟正觉得怅然，却见小雅忽然紧张兮兮地望着外面：“刚才好像看见有人影在门外闪了一下。”
夜寒烟忙向外张望时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。
但两人逃亡在外，时刻不敢掉以轻心，虽然再没发觉什么异常，还是觉得心中不安，连说笑也便没了兴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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