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人间圣贤
翌日, 衙门围堵了不少人,便是此前并不知道的, 今日见衙门门口这般热闹, 也少不得凑上前问上一句发生了什么事,话题自然而然被引到了越青君头上。
越青君名声不显,京城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, 乍一听见六皇子, 第一反应这是谁,有这么个人吗, 随后便是接受, 既然是皇子, 那么府上有人做出仗势欺人这种事也并不稀奇, 几乎所有人, 在听完案件描述后, 直接给被告定了罪。
今日这人即便有冤,也要不冤。
主审官高坐于堂上,一拍惊堂木, “带原告!”
原告一家人整整齐齐上了公堂, “草民朱大安, 朱柳氏, 朱二平,朱小妮拜见青天大老爷。”
“有何冤情?速速报来。”主审官看了眼外面天色,只恨不得时间再快点, 昨日为了这几人, 主审官一晚上都没怎么阖眼, 这会儿就想快点结案, 不要有任何后患。
苦主家中二子一女, 两个儿子已经成亲,女儿尚未嫁人,除了二儿媳妇在家中照顾孩子,其他人都上了衙门。
先前受人指点,将事情闹大,却被官府抓进去的时候,他们就惴惴不安许久,晚上都不敢睡,但见被关起来却没有遭受打骂,他们那米粒大小的胆子又渐渐大了起来,因而朱大安还能在这公堂上磕磕绊绊将事情经过讲述得八九不离十。
苦主朱老汉是个卖炸货的,还是现炸现卖,那日本也是在街边叫卖,谁知有个穿锦衣的男子从一旁路过,非说朱老汉把油溅在他新衣裳上,要朱老汉给他赔钱,朱老汉不给,那人又要人抓他女儿,未免招惹麻烦,朱老汉忍痛给了钱,但那人还是不依不饶。
朱老汉这才明白,这人就是故意找茬,欺辱他和女儿,就想看他们被欺负地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模样。
他跟人争执推搡起来,一不小心将人推倒在地,这下可不得了,那人当即吩咐两个手下将朱老汉狠狠揍了一顿,还掀了朱老汉的摊子,那滚烫的热油,就这样泼了大半在朱老汉身上。
朱老汉当时就痛得惨叫出声,虽及时送医,但大夫也说不一定能活。
朱家两兄弟在妹妹的指认下找到了罪魁祸首,想要讨个公道,却被对方奚落一番,还扬言随便他们上衙门告状,他家里在上面有人,没人会帮他们。
朱家三兄妹本就憋了一口气,回到家中,朱老汉迷迷糊糊听到什么贵人,得罪……心中煌煌,第二天便没了。
朱老汉之死,让原本畏惧不敢言的兄妹几人当即下定决心要告官。
一开始确实受理了,只是那人在牢里一直嚷嚷自己是六皇子府的人,让衙门的人不敢轻举妄动,想息事宁人。
朱家三兄妹不甘心,但他们再不懂,也知道皇子是皇帝的儿子,他们如何也得罪不得。
这时,有人找上他们,给出了个主意,让他们将事情闹大。
这才有今日之事。
被告的那人也被带了上来,大约是因为这几日的狐假虎威,被关在牢里也没人为难他,仍旧穿着那好的锦衣,听完朱大安的这些讲述也没什么表示。
主审官沉声呵问:“被告吴良,你可有话说?”
被告懒懒散散地跪在堂上,听见这话也只是懒洋洋地开口:“没有……”
衙役当场拍了他一板子,“公堂之上,不得轻佻无状。”
大约打的那一下有点疼,吴良终于有了点老实样:“大老爷,草民没什么要说的。”
主审官:“那你可认罪?”
吴良:“草民认罪。”
“草民认罪,大老爷,您就赶紧给草民定罪吧,一会儿我大伯来了,能尽快讨钱走人。”
卫国律法,大部分罪行都是可以赎买的,只要给的起钱。
这是事实没错,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,当着主审官,当着原告苦主,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儿上这么说,那就是挑衅了。
果不其然,都不需要煽动,围观的百姓就开始议论纷纷,义愤填膺,苦主一家也露出来愤怒的表情,若不是旁边有人拉着,朱二平都要冲上去揍人了。
左右这王八蛋什么苦都不必受,还不如先把人打个够本,好歹让他痛了。
“你还想打人?!”吴良好似抓住什么把柄,叫嚷起来,指着朱二平,“大老爷,这人还想打人!”
啪!
惊堂木一拍,全场逐渐安静下来。
主审官沉声问:“吴良,本官问你,你在牢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六皇子府上的人,可是在六皇子府上做工?可有与六皇子府签过契约聘书?”
吴良一脸毫不在意道:“不是啊,但我大伯是六皇子府上的管事,知道那火树银花吗?那就是我大伯管着的。”
“那六皇子府上之人,以及你大伯,可有让你肆意妄为,横行于世,欺压百姓?”
吴良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,“那当然是不可能说的,但我大伯可是六皇子重用的人,我也经常见到六皇子,火树银花每天日进斗金,一点赎买的钱算得了什么。”
众人听见这话,既厌恶那高高在上的贵人将人命视为无物,又讨厌吴良说话时的那张理所应当的嘴脸。
这话虽难听,但时下风气确也如此,奴仆整个人都归属于主家,奴仆的大小事务一应由主家管,虽然吴良隔了一层,但他有什么事,也是可以求到主家头上,若是小事,主家不介意给个恩典收买人心。
但还是那句话,事实虽如此,可你当众说出来那就很难看了,也不知吴良是真没脑子还是背后有人,但对方非要把六皇子牵扯进来,那么谁也救不了他。
“你既非我府上之人,更非因我授意而生事,我为何要花钱为你赎买?”一道声音自堂外传来,远远便传进众人耳中。
众人闻声看去,便见一名身穿素色衣衫的青年信步而来,身后跟着两个侍卫。
闲庭信步,姿态从容,通身都是与寻常人不同的气度,再有那出色的容貌,不需介绍,在场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认定了来人身份。
这定是那吴良口中的六皇子!
“乖乖,原来这六皇子长这么好,果然是贵人。”
“啊呸!不过是蛇鼠一窝,都不把咱们当人!”
“我瞧着这六皇子不像是那种会包庇他人的人,听听刚刚那句话,好像是不愿意出钱。”
“什么?连钱都不愿意出,岂不是太抠了?”
百姓们议论纷纷,场面一时热闹许多。
宁悬明走到堂上,当即有衙役给他搬来椅子,好让他坐下。
听闻这位六皇子身体不好,虽然他们没从面色上看出有什么不对,但还是小心伺候着好。
宁悬明毫不客气坐了下来,冷眼看着堂下人。
“听说,你在在牢里说我一定会救你?还以此威胁苦主?”
吴良看了看宁悬明,他虽然说自己见过六皇子,但那也不过是远远见到过对方的身影,离得很远,并未看清人脸。
但他记得六皇子确实是穿白衣没错,见对方气度非凡,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,便自然认定了眼前人就是六皇子,当即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,“殿下,这些话咱们回去再说,您能不能先把小的罪行给赎买了?咱也好早点回府不是?”
宁悬明侧头看他:“我好像没说过要替你赎买。”
他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主审官:“主审官在此,此案被告既然供认不讳,那就该怎么判,就怎么判。”
主审官是见过宁悬明的,但此时也十分配合,点头应道:“下官明白。”
说罢,转头看向吴良,“被告寻衅滋事,打人以致重伤不治,判处缴纳罚金百两,赔偿苦主二百两,杖六十,徒十年。”
“先上杖刑!”
“等等……等等……”被人按在刑凳上时,吴良还在试图挣扎,他惊慌失措地看向宁悬明,“殿下,六殿下!我大伯,还有我大伯,他一定会替我赎买的!”
“啊!”
一板子下去,吴良痛叫出声,再顾不得别的,只慌乱叫喊:“大伯!六殿下,我大伯还是啊——!”
“还是你的人,你就不怕别人看了心、心寒吗!”
“口口声声说是我府上之人,那为何连我是何模样也认不出?”
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,然而众人看向宁悬明,却见对方根本没有开口。
那这话是谁说的?
堂上那人不是六皇子吗?
正这么想着,众人便见宁悬明从椅子上站起,让开位置。
而另一道身影自后堂走出,从昏暗的里面,一直到明亮的行刑处。
他一身雪衣,肤色也极白,站在阳光下,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一般。
一脸病容毫不遮掩,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容貌,配上那身病气,更显得整个人出尘绝色,不似凡人。
椅子被搬到他身后,越青君自然而然坐下,宁悬明站在他身后,如此姿态,是人都知道了方才那一出不过是在试探吴良。
“问你呢,怎么不说话?”越青君淡淡道。
吴良忙着忍痛,忙着嚎叫,忙着惊慌,哪里还有心思回越青君的话。
越青君转头看向身后跟着出来的中年人,“他不说,你来说。”
那中年人竟就是吴良口中的大伯,此时正额头微微冒汗。
吴良瞪大眼睛,在看到大伯出现,却没看自己一眼时,心中终于彻底绝望。
越青君好似没有看出吴良大伯的紧张,声音仍旧不疾不徐,双腿交叠,姿态自然又从容,“我虽让你做金玉满堂的掌柜,但并未与你签卖身契,你也不是我的奴仆,只是我聘用的员工。”
他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眼打得快没力气叫唤的吴良,“你的侄子也不是我的人,我自然不必为他赎买罪行。”
“你是他大伯,有资格,有权利为他赎买。”
“主审官就在此处,若是你愿意,当场便能办妥。”
“那么,你的决定?”
越青君语气悠悠,拖着尾音,好整以暇看向吴管事。
吴管事低下头,强迫自己不去听侄子的惨叫,“吴良犯下罪行,理应受卫国律法处罚,他又毫无悔改之心,小的只愿他受过处罚,长长教训,自当不必赎买。”
“好!”
“吴管事大义灭亲,六殿下也不包庇罪人,这才是咱们卫国,京城权贵应当效仿的典范!”
现场响起一片叫好声。
甚至连最开始对六皇子厌恶至极惧怕至极的朱家人,此时也忍不住感到动容和后怕,对着眼前这一幕落下泪来。
在现场哄闹声中,越青君看了吴管事片刻,忽而缓缓笑了。
“吴管事如此识大体,我心甚慰。”
吴管事心中一松,不禁抬袖抹了把汗。
抬袖间,却又见越青君站起身来,看向在场众人,直把原本热闹的场景看得渐渐没了声音,众人被越青君视线扫过,纷纷心中生怯。
是了,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,在对方出现后,甚至来了一群官兵将现场包围,虽觉得官兵不会做什么,但心中仍然生出惧意。
皇子被污蔑,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颜面,真的就会善罢甘休,不予追究吗?
万一对方让人把先前骂过他的人抓起来怎么办?
众人心中惶惶,几乎想走,然而看着守在现场的官兵,又不敢走。
在众人正在心中胡思乱想时,却见越青君笑了笑,对着在场众人,尤其是朱家人欠了欠身,歉声道:“是我手下管教不严,才出了今日之事,让大家看了笑话,实在抱歉。”
众人齐齐愣住。
这是在做什么?堂堂皇子跟他们道歉?
不仅如此,紧接着又听越青君道:“此前我并不知晓,有人在外打着我的旗号,欺压弱小,是我的过失。”
“今日我在此承诺,今后若是又有人这么做,诸位不必害怕,可以直接到我府上相告,便会有人秉公处理此事,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委屈。”
众人震惊万分,交头接耳,小心翼翼。
“真的假的?”
“假的吧,故意说给咱们听的。”
“我看不像,刚刚那位皇子都没包庇别人,多少有点可信吧。”
众说纷纭,在没有亲身验证之前,一切都只是口头承诺。
越青君也不急着向别人证明什么,而是转头看向朱小妮:“我想聘用你为我府上的管事,今后我府上若是再有人仗势欺人之事,苦主又告到了府上,就由你登记造册,核实内情,你愿意吗?”
众人齐齐一愣,但心中下意识想,如果是朱家人的话,那好像可以信一下。
朱小妮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看向越青君,下一刻又畏惧地低下头,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这位殿下看上去温和有礼,脾气很好,还帮他们惩治了仇人,但她就是骨子里畏惧对方,好似有种无形的东西,将对方托得很高,很高,令人畏惧,也令人仰望。
“可我、我不识字……”她捏着衣角说。
越青君眉眼柔和:“没关系,不识字可以学,你很聪明,很快就能学会。”
朱小妮抬头看向越青君,见他仍是那样温柔地笑着,好似即便她拒绝,也不会生气。
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,在瞬间侵占了朱小妮的内心,让她缓缓点头,说了句:“好,多谢……六殿下。”
越青君含笑点头,继而又转头对众人道:“我让人做出了一批新农具,用它们做农活效率能快许多,三日后,会送来县衙,若是有人想要,可以拿家中的旧农具来此免费交换,具体事宜,之后会由我身边这位宁郎君处理。”
“诸位有什么想知道的,届时都可以找他。”
现场顿时又嘈杂起来,大家对什么新农具没太大兴趣,毕竟谁家农具不是几代传下来的,不到彻底不能用之前,都不会更换。
但免费二字却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,既然是免费,那他们到时候看看也不会少块肉。
总的来说,大家都还处在看热闹的状态,并未真的将这所谓的新农具放在心上。
越青君看向宁悬明,想将对方拉到身前,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,且似乎已经看了许久。
与他视线相对时,宁悬明忽而展颜一笑。
他望着越青君站在阳光下,春日暖阳沐浴全身,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金色圣光。
有人想将越青君拉下云端,却不知有人即便走下云端,也并非丑恶不堪,而是人间圣贤。
任你阴谋诡计,送他上青云。
越青君也回了宁悬明一个微笑。
眸色微敛,唇角微勾,虽然不知道宁悬明在想什么,但似乎是值得高兴的事呢。
(https://www.dingdian555.cc/html/3983/3983854/11111134.html)
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:www.dingdian555.cc。手机版阅读网址:m.dingdian555.c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