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只是当时已惘然01
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不公，但说到底，产生这些不公的原因，不过是因为一方拥有另一方所没有的权力。
当陈袖的脸被踩在泥里的时候，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，却还是被泥水刺痛了眼球。
二皇子的声音暴怒：“你一个奴才，竟敢对我指手划脚！我说了我要骑那匹马，你怎么敢拒绝！”
一脚接着一脚踢在他的身上，他默默抱住了头，心里想的却是，这些京城中的少爷们养得细皮嫩肉，连打人的时候也没有边疆那些野孩子们下手重。
那匹马刚送过来没几日，性子烈得很，二皇子若是真的骑了，指不定就要摔下来。
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。
如今他拦也拦了，打也挨了，如果二皇子还一意孤行要骑马，真的受了伤，与他应当就没有关系了吧？
“喂，你们在干嘛？”
陈袖漫无目的地想着，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踢在他身上的脚停了下来，他听到二皇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：“我看中了一匹马，这人却不长眼，非要拦着不让我骑——外头太阳大，遥遥你快去那边歇着吧！”
“你怎么打人呀！”那姑娘却没有接他的话，不悦地说。
“我就是教训教训他而已……”二皇子被驳了面子，却丝毫没有生气，反而笑道，“大哥说了，若是我等会儿能赢过他，他就将父皇赏的那株金芍药给我，到时候我就送给你！”
那姑娘并不领情：“能不能赢还未可知呢。”
“谁说我不能赢的！”二皇子一下子有些恼了，“你看着吧，到时候我一定能赢过大哥！”
“行了行了我知道了，”那姑娘敷衍道，“等会儿就要开始了，你还不过去瞧瞧你的马？”
二皇子嘟囔了一句什么，陈袖没有听清楚，不过很快脚步声便远去了。
他慢慢抬起头来，想看看方才说话的姑娘是谁。
敢对二皇子不假辞色，想来她的身份应当很不一般……
“喂，你没事吧？”
一条帕子递了过来，陈袖不由愣住了。
他顺着那条帕子向上看，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因为眼前的人，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。
“二皇子他出了名的坏脾气，要骑哪匹马你就让他骑去，和他别什么苗头。”
那帕子落在了他的脸上，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，轻轻柔柔地擦拭着。
陈袖的心漏跳了两拍，他往后躲了躲。
“很脏的。”他小声说。
女孩的笑声清脆如山间的溪流：“不脏我帮你擦什么呢？”
脸上的泥土很快被擦掉了，她又问道：“你身上疼吗？还能站起来吗？”
“我、我没事。”陈袖低声说道。
“没事便好，”她说道，“二皇子若是输了，大约又要来找你出气，你等会儿还是躲着点吧！我走啦！”
说完她便站起身离开了。
陈袖这才抬起头来，眼睛因为进了泥水而红肿着，世界在他眼前都变得模模糊糊的。
他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那女孩，却只看到了她白的发光的背影。
就像方才的惊鸿一瞥，他没看清她的长相，只觉得她像是那长在雪山上的雪绒花。
美丽的，圣洁的……遥不可及的。
……
陈袖听了那女孩的话，躲在了马厩里。
他手中攥着的是她丢在地上的帕子，那帕子上沾满了泥，此刻被他抓在手里，又留下了几个黑漆漆的手指印。
他将那帕子展开，在最下角，有个小小的“遥”字。
这样带着自己名字的东西，都能随意丢在地上，若是被有心人捡去，怕是要在上面做文章的。
他一时不知那女孩是被保护得太好，还是当真身份高贵，可以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。
“出事了，出事了！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忽然一阵尖利的叫声传来。
陈袖豁然一惊，还没等他站起身，马厩的门就被人撞开了。
来的是从前陈家的一个邻居，之前也是他举荐他来驯马，往常总是笑呵呵的一个人，现在脸上满是慌张。
“陈——袖！”他的脸白得吓人，没有半点血色，“你闯了大祸！你要死了，我也要被你害死了，大家都要死了！”
陈袖看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扑过来，心重重地往下一沉。
“是不是二皇子乘的那匹马闯祸了？”他问道。
“摔下来了，二皇子摔下来了！”邻居哭了起来，“腿、腿弯了过去，人当即就昏死了！”
陈袖听了，心中反而安定了些。
“我同二皇子说过，那匹马还没有被驯服，也阻止过他骑的。”他说道，“他为此当众打了我，许多人都看见了，如今他摔了下来，与我没有什么关系……”
“愚蠢！”
邻居大吼了一声，双目通红：“你当二皇子能听你的道理，还是皇上能听你的道理？管你当初拦没拦他，现在二皇子受伤了，咱们这些人都要受罚！”
陈袖不做声了。
权力，这个词又一次在他心中浮现出来。
上位者无需听下面人的辩解，哪怕他没做错什么，他们想让他死，他就只能死。
“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也进来！”邻居推了他一把，“我想着当初你爹救了我一命，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你在外头饿死，舍出我这张老脸帮你求了这么一个差事，没想到如今却要被你害死了！我要被你害死了！”
他挥舞着拳头，朝着陈袖扑了过来。
陈袖抬起胳膊去挡。他从小习武，流放那么多年，就全靠着这身功夫活了下来。
而邻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，只是胡乱在他身上招呼了几下，被尽数挡住之后，颓然瘫坐在地上，大哭了起来。
陈袖默默看了他一会儿，抬腿便往外走。
“你……你不能跑！”邻居一把抱住了他的腿，生怕他走了，大声喊道，“快来人啊，快来人！陈袖要跑了，他要跑了！”
外头一窝蜂似的涌进了七八个人来，人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，等看到陈袖的时候，那些惶恐都变成了怒意。
“是你，都是你！”他们叫着冲了过来，“你要害死我们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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