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7章 穆恩旧魂

霍雨浩推开会客厅大门的时候，马小桃从沙发上一下子站了起来。霍雨浩一眼便看出她修为已倒退回七环魂圣，这还是加上与烈焰雉鸡契约的一环。然而，她精神头倒是比那时好了许多，甚至比第一次大赛见面那时还要好。

见她站起来，霍雨浩礼貌一笑，挥了挥手权当打过招呼。

马小桃却没第一时间说话。她快步走上前来，走到霍雨浩面前，神色着急，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。她就这么纠结几秒，不轻不重地跺了下脚，像是埋怨自己般叹了口气，又别开脸去，一头红发在阳光下甩起来略有鲜艳。

最后她说：“你是霍雨浩……对吧？”

“是我。”霍雨浩向她点点头。

“你是——”她将目光投向霍雨浩身后刚带上门的少女，“赤秋。”

“你应该对我印象挺深，”赤秋说，“当年那个时候，能拦住你的火焰的人不多。”

“我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会潜入圣灵教。”

比起马小桃的局促，霍雨浩与赤秋倒是自在地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，自己为自己斟上茶。

“我们是怎样的人呢？”

霍雨浩对她比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示意她别再干站在那里。

马小桃沉默半天，没能给出什么评价。也许她学会了反思自己的想当然。她随便找了个高脚凳子坐下：“我想说……对不起。”

霍雨浩把茶杯放下：“哪次的？”

“海神湖那次，”马小桃垂下头，目光投向窗外白色的日光，“还有大赛那一次对你们的同学下杀手，我很抱歉。”

霍雨浩故意不出声，看着马小桃的双手从撑在坐垫上变成放在腿上绞在一起，直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紧绷到一定程度，他才微微叹了口气。

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。”他说，“现在你也知道，契约时我听过了你真实的心情。已经许多年了，我也不会揪着不放，惟独希望你记得我帮过你不少，有些忙更是史莱克帮不了你的。”

见马小桃点点头，他继续说：

“你现在渴望回去，大概源于你记忆中史莱克繁荣的样子；此次真的回去后，你也许会有一些想法上的变化。”

“史莱克如今是什么样子？”马小桃终于抬起头看他。

“很快就会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霍雨浩、赤秋与马小桃降落在史莱克城门口时，张乐萱与史莱克城城主时兴已经等候多时。

这还是霍雨浩第一次来史莱克城时得到如此接待，对他而言还是挺新鲜的。时兴和上次见面相比也发生了不小变化，他头发白得更多了，脸上也多了皱纹，让他的眼角看起来愁苦地下垂。

张乐萱与上次见面相比似乎容颜不改，只是那黑色长发的发尾少了几分保养，微微地如草叶般飘开。妆容盖住了她眼角的乌青。

“很高兴见到你们。”霍雨浩温和地讲些无感情的官话，“圣灵教陨于日月，当是整个魂师界一大庆事。代阁主的信我收到了，感谢你们对于圣灵教一事进度的关心，史莱克是魂师的向往之地，我们也应当前来向你们分享喜悦。”

张乐萱看着霍雨浩，左看右看，仍觉得难以想象。来的人确实是霍雨浩没错，却已经与她印象中的那孩子大相径庭，如今虽然年纪不大，一举一动气势却不输海神阁那些宿老半分。甚至她觉得自己再用“孩子”去形容他，已经是僭越了。

“感谢您的到访。”时兴说，“史莱克学院请。”

直到走进史莱克学院的大门，马小桃终于扑上去与张乐萱拥抱。张乐萱紧紧地抱着她，闭上眼，生怕自己泪流满面，弄花了妆，露出疲惫的真容来。

“大师姐，”马小桃哽咽着，“这些年发生了什么？”

她当然也看到了，史莱克人才凋敝的景象。随着斗罗三国的信任降低，新一代的孩子们更多地投奔了本国的皇家学院，史莱克已渐渐不再是第一选择。

星罗与斗灵的学生，还可能在乎他们关于星斗的魂兽资源；天魂帝国本就与星斗大森林接壤，在天魂皇家学院的大力宣传下，史莱克来自天魂帝国的生源大减。

“青黄不接啊，小桃，”张乐萱轻声说，“老人尚且强大，但学院的新鲜血液正在冷掉。也许我们的时代过去了。”

“如果我当初没有被带走的话……！”

“改变不了什么的。凌落宸还是会走。七宝琉璃宗不满我们大赛的表现，宁天与巫风在那之后也走了。现在新生一代中称得上挑大梁的，只剩下贝贝、徐三石和萧萧了。”

霍雨浩听着听着，大抵明白了些具体情况。江楠楠对作弊风波深恶痛绝，大赛结束后就离开了史莱克，再没透露过行踪；徐三石本想追随她离开，然而他斗灵帝国的一些身世恰在此时浮出水面，受到斗灵压力，不得不暂时留下。萧萧虽然仍然在史莱克进修，然而毕业后却也不打算听从史莱克安排去担任哪个职位，而是打算独自出去闯荡，一切重新开始。

霍雨浩相信，以他所见过的这些人的能力，在未来很有可能风云变幻的环境中，他们不需要依靠史莱克也能出头。

“抱歉，让你见笑了，”过了一会儿，张乐萱安排马小桃回她从未变过的那间宿舍，之后正色对霍雨浩说，“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。请来海神阁吧，各位都在等待。”

再一次踏上黄金树的阶梯，霍雨浩的心情却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，这次是前所未有的从容。张乐萱为他拉开门，他看向议事厅内，诸位宿老都在等待。除了一些熟悉的老面孔，以及躺在正位上却酩酊大醉的玄老外，他还看到了侧席的贝贝。

这青年一见他进来，灰暗的眼底都亮了几分。贝贝此时恐怕恨不得将他看穿，把他脑子里关于唐雅的情报都挖出来。

霍雨浩却不动声色，也没有给贝贝什么希望的暗示。他与赤秋先后在客人的席位上落座，张乐萱快步走向玄老身边的位置，拿出早准备好的材料，简要地宣读了一番今日议事的主题，便朝霍雨浩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这次带了日月国师的身份出来交涉，霍雨浩也在皇室的建议下提了一些内容，大多是关于稀有金属交易和魂师修炼古籍秘法分享的内容。这些虽然要先谈，但却没那么重要，霍雨浩这里交涉着，精神力却已飘到了议事厅之外。

转眼，那飞走的精神力已在黄金树下凝形，许久未现的半身再度显现。因为没有临时准备另外的衣服，这半身还穿着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的校服，站在黄金树下与其他史莱克内院的学生格格不入。

然而，这里的内院学员最多也是魂圣修为，在他们眼中，霍雨浩这半身的修为也是深不可测，没人愿意前来招惹。

霍雨浩站在黄金树下，万灵之瞳在他背后张开。银绿色的生命之线从那只瞳孔中飘出，逐步延伸，飞向黄金树的枝叶。他的眼睛也逐渐看得清了，透过黄金树千万年的脉络，透过它层层叠叠已模糊不清的年轮，看向这棵树的灵魂。

这树是有灵魂的，他在释放出生命之力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。从被种植那一刻起，不断有极限斗罗在其中种下自己的灵魂，百年后化为养分。现如今，这里还活着一个灵魂，来自穆恩。

“您好，”他用精神力传向黄金树老朽的木纹，“晚辈冒犯了。”

只有他能看到的层次上，黄金树的枝叶下垂，一道道金色流光汇聚，在空中勾勒出一个虚幻缥缈的老者轮廓来。老者维持着生前僵硬斜躺的姿势，与任何一个脊柱受损的人无异。

“不冒犯，从第二次见你起，我就猜到有这一天。”穆恩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，如同惊雷。没了肉体的束缚，他说话的声音比将死之时还更中气十足。

“此话怎讲？”

“大部分人，无论是史莱克的朋友还是敌人，来到这黄金树下，多少都有天然的敬畏之心。要是恨史莱克入骨，最多也是反过来，见到它就恨不得它轰然倒地。而你来的时候，我看到你仅仅抱有全然的好奇。”

“说起这个我还是略感冒犯，”霍雨浩不好意思地笑了，“但也许因为我过早地知道了更多境界的存在，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心怀敬畏，又对他们一视同仁。”

“你相信神界存在么？”

“何止相信。”霍雨浩说，“我确信。”

“那也就难怪了。”穆恩长叹一声，“相信世上存在突破人理，升格为神的境界的话，人世间一草一木，再多神圣，也是凡间之物，终究不是最终追求的目标。”

“我以为您多少会对我有些敌意。”

“我何必呢？”穆恩沧桑地笑了两声，“现在的你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，未来确实有前往那一处的资质。举头三尺有神明，本来史莱克有万年前的史莱克七怪成神庇护，按理来说当无忧，但这些年的变幻似乎证明了苍天也不能撼动历史的车轮。”

“你手臂上那个，是帝天渡过八十万年大劫时被雷劫褪下的鳞甲？好东西啊，金眼黑龙王的力量，戒律天雷的洗礼，你都拿到这东西了，我又何必为了一时之快让史莱克与你作对？”

原来这竟是帝天渡劫蜕下的甲。霍雨浩心底也暗暗吃惊，难怪能与另一个自己的时空力量如此共振。渡劫的天雷，本质上正是世间戒律，而时空倒转与坍缩，按照伊老的思路，也是世界的一种铁律。

“想要依靠神的庇护实现万年繁荣，本身也是一种取巧行为吧。”霍雨浩说，“您想，万年前贵校七怪成神，不也没有依靠什么神的力量，反倒是自己做到了。”

“是吗？”穆恩笑了，霍雨浩却觉得他笑得意味深长，“他们自己做到了。是那样吗？”

“难道有什么史书未记录的隐情么？”

“嗯，有吗？我可不知道了。”穆恩慢慢地说，“不过民间总说海神年少时耍得一手好武功，紫极魔瞳，玄玉手，鬼影迷踪步，整片大陆从未听过这般功法，仿佛他去什么世人未知之地偷师了一般。”

“这不是唐门功法么？”霍雨浩说，“即便是日月的史书，也说这些是唐门开宗立派的基石。”

“对，”穆恩说，“就是那么回事。”

霍雨浩沉默了一会儿，他在思考。尽管暂时没能得到什么结论，但这番话依然在他心底留下了一道痕迹。

“您和我说这些是否有点说多了？”他谨慎地问。

空中，穆恩的虚影晃了晃。苍老的声音再度慢吞吞地响起：

“有时候，人活得年纪越大，才发现自己想不通的事越多。活在树里，以一棵树的视野而非人眼去看世事，就能看到更多想不通的事。孩子，成为史莱克内院大弟子的时候，我才十七岁：和你一个年纪。多年前在宿舍楼门口听到你与我打招呼时，我以为这是史莱克命运转动的传承，然而一切都不遂人愿。”

“现在我都觉得，史莱克让你离开，是个巨大的遗憾。”

“旧事就不必再提了，”霍雨浩摇摇头，“我们已非同路人，最终这也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，前辈，我更相信事在人为。”

“同路人。孩子，你想，走在冲击神界路上的魂师们，其实都是同路人。你是好孩子，如果换了脾性暴躁的，今日我们没法聊这么多。历史的车轮已经向我们史莱克碾过来了，我并不打算负隅顽抗；因此，你只要不带走史莱克的一切，我并不介意在你的道路上帮你一把。”

“帮我什么？”

“你想要的黄金树的力量。”

霍雨浩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您看出来了。”

“呵呵，成神之路上对这棵树好奇，若说不想要才不可能。不过，这须得你的保障生效才行。你很聪明的，听得懂我的意思。”

“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，”霍雨浩释然地眨了眨眼，“我一直以来设想的未来都绝不会是一场血腥的，伤害大陆根基的战争。如果可以，我会让损失最小化地为日月帝国完成统一。只是怕您的学院不接受成为帝国的一份子罢了。”

“他们若不接受，那是他们的事了，我能为史莱克做的事都做尽了。不过，我相信这次总该遂我心愿一次；到时候你便来拿约好的筹码吧。”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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